曹曦对话吴霞:从孤岛到社群
由抓马教育、一出学社联合主办的纪录片《认识你自己——抓马教育十年》观映会于9月24日18:30在一出学社成功举办,并受到了观映者的一致好评。
放映结束后,我们邀请了抓马教育艺术总监曹曦、一出学社联合创始人吴霞作为映后谈嘉宾,与现场观众就纪录片中触及的有关个体创伤与社群疗愈的种种问题,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我们摘取了对话中的部分精华内容,分享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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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你自己——抓马教育十年》映后谈
看不见的创伤和疗愈
观众:
我现在陷入了一个人生低谷——我产生了非常严重的自我否定。我从小是在一个和风日丽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所以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认为我也会是一个宽容的好妈妈,实际上我也当了几年好妈妈,但最近三四年我会时常跟孩子歇斯底里。会经常生自己的气,我到底怎么了?
曹曦:
好多人都特别爱说我没有什么童年创伤。因为我们说童年创伤可能得是特别重大的事件。但其实个体不太可能不受文化的影响,就很可能你家庭非常的完美,但是你的家庭是处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比如你过去三年为什么会歇斯底里?
这三年我相信所有人,可能以前我们看不见的或者压抑住的东西,不太容易被压抑住了,可能你看见的多一点,就有点像纪录片一样,拍出来你就看见了,但其实还有超级多的东西是看不见的。这三年疫情,让我们有了个机会去看见,我觉得反倒是个(认识自己的)好机会。
吴霞:
听了你刚才简短的描述,有三个词浮现在我脑中,第一个是关于创伤,我们怎么理解创伤,第二个是渴望成为一个完美的妈妈,第三个是关于愤怒情绪。
第一个就是创伤,其实我们可能在童年时期任何经历都有可能带来心理的创伤,但是我们不一定能意识到。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我小的时候父母很爱我,但因为工作原因,他们两地分居。而我妈妈又是妇产科大夫,她经常需要晚上给别人接生,当我半夜自己独自醒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经历。
第二个是渴望成为完美妈妈,我觉得在我们现在这个社会里面,对妈妈的要求是蛮苛刻的。我不光要能保证孩子吃饱穿暖,还得能在心理上抚慰他,成为一个容器很大的妈妈。这个时候旁边可能还有一个老公,不知道老公的角色怎么样。我还得容纳更多的人。所以这里其实有对自己的苛求。我们其实也不一定需要去做一个完美的妈妈,有的时候我们也是可以歇斯底里的。
第三个是关于愤怒情绪,歇斯底里这个词是对愤怒非常极端的描述,但在我们的社会对于愤怒情绪的表达是有一些禁忌的,我们很多的愤怒是被压抑的,在育儿的过程中也有很多积累起来的愤怒,当愤怒一直没有被表达的时候,就会以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发泄出来。
曹曦:
有两种特别基本的所谓的愤怒,一种是很强烈的内在寻求公正的感受,它不是一个有特别强烈攻击性的行为,就是生闷气。
但是回应这种公正的东西很少,因为社会有它的答案,法庭就告诉你什么是公正的了,但是它回答不了人性内在的对公正的渴望。
古希腊的法庭跟剧院在某种程度给社会提供了相同的公正机会,法庭的公正是国家的秩序,剧院提供的是一种更加接近刚刚我描述的内在对公正的需求,人性的公正。
例如,在法庭层面上我们看到美狄亚把自己两个孩子杀掉,但在戏剧里我们看到美狄亚的丈夫是怎么对待她的,城邦是怎么对待她的,于是我可以理解一个在法庭里面你不应该理解的人。戏剧在某种程度提供了一个机会,帮助我们理解现实。
因为我暂时理解不了我妹妹做的事情,我就特别想把她掐死,但是有一套秩序告诉我说你不可以这样做,甚至你有这样的想法都是不对的。
于是我在游戏世界里模拟了一下,然后这种行为被接纳了,所以游戏是假的是虚拟的,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我真去掐我的妹妹,这个行为是会产生后果的。所以戏剧里面、游戏里面、虚拟里面是没有后果的,但是它的目的不是让我们沉浸在理想的美好的或者倾向于我的公正的世界,它反而是帮助我们理解了为什么我会有那种情绪。
吴霞:
我们学社也曾经开过即兴戏剧的课程,目前他们更喜欢用偏视觉化的艺术去表达,但我觉得其实和戏剧是类似的,都是通过一个艺术媒介把自己内心的一些可能混乱的、还没有办法梳理出逻辑的东西表达出来。当他表达出来的那一刻,其实他就已经释放了一部分他积压在心里的情绪,这个过程本身是很疗愈的。
社群建设和场域的力量
观众:
你觉得群体之间整体氛围的形成,对疗愈会有多少帮助?对个体有多少帮助?
吴霞:
其实这就是我们疗愈的核心,是场域的力量。当他走进这个场域,走进我们社区,无论是学生家长还是我们的老师,每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都会获得某种疗愈。即便他不参与我们这里面任何实际的互动,他在我们这里待了一个学期,你都会发现他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个就是场域的力量,这个也是我们社群的力量。我们是非常重视这块的,可能从建社(一出学社)的第一天,我们就在尽可能地创造共同成长的社群氛围。
观众:
纪录片里看到抓马教育的社群文化特别好,我想问抓马教育是通过什么方式让这些家长参与进来一起来构建这个社区?
曹曦:
其实我自己认为我们做的没有特别好,我们有好多愿景,但没有完全做到。因为抓马不是全日制学校,我们在常规意义上就是一个培训班,一周你去两个小时就行了,但其实我们做的事又不是一个培训班做的事儿。我们没有机会每天见到孩子们,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后来我们就开始主动的多付出时间做社群。
比如原来我们在万柳那边,大概周末时候,老师就挺少有晚上10点以前回家的,上完课就陪家长聊。我们为此付出了大量的时间,这其实是很笨的方法。
后来抓马搬到了望京,我们有自己的地方了,就会多组织家长的一些活动,比如家长工作坊、长桌宴。但其实本质上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而是“我们想做什么”。实际上更多的是依靠教师和家长之间的的互动,情感上的连接等等,而不是通过我们想象中的社会性的活动来建立连接。
吴霞:
说到这个话题真的很有感触,刚才曹曦说那个是笨办法,但我觉得其实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们一出学社也经历过几个阶段,因为我们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有点怪家长的,跟家长是有些对立的。我们最先的社群链接是学生和老师的强链接。但后来在我们支持学生的过程中,他们还是要回到他们的家庭,而且那个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主要的基地。我们发现回去了之后再回来,人又变回去了。所以那时候意识到我们要更多的去支持家长,和家长有更多的互动。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重新认识家长,重新看见他不只是谁的妈妈爸爸,他也有他的名字,他也有他自己想获得支持的地方。所以到现在我们已经有面向家长的社区会议了,然后我们真的是三方融合在一起的一个社群,而不再是以前那种对立的关系。
曹曦:
我们一直都提到的关于我们处在的环境,它是一个我们没办法通过仅仅改变自己,改变我的家庭、我的观念、我的小社群,改变我的机构来做到的。
我觉得我们对于我们现在的大环境的讨论不够,当然有很多你懂得的原因,但也有一些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论的很多东西,我们也不选择谈论它。所以其实我们挺希望让纪录片来激发观众,去想象你自己该怎么面对,而不是说我们已经想好了我们未来路怎么走。
感谢一出学社对本次活动提供场地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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