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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马宝贝少年剧场第十部作品《石头田》

导演手记陈媛

抓马宝贝少年剧场第十部作品，我捡起了这块《石头田》。为什么说捡起？因为三年前，我把它抛弃了。

2017年1月份，来自英国大伯明翰剧团的前艺术总监Chris Cooper为少年剧场的孩子写了两个故事——《隐形的我》和《石头田》。他和曹曦友情提示我，“我建议你选《石头田》，因为另一个的结尾可能会让成年人很不舒适。”我连夜读完两个故事，选择了《隐形的我》。因为它激起了我所有年少时代的回忆，仿佛Chris是钻进我的脑袋里在写故事。至于《石头田》，我暂时把它搁在一边，这一搁，就是三年。

这个社会已经没有社群只有孤岛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跟“地主”有关的戏剧，那个年代离我太遥远，土地、耕种、佃农、征兵……我没有任何概念，我觉得我没办法去做一个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更别提相信的故事。所以三年前，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放弃得理所当然。而三年后，由于诸多原因，我不得不重新面对这块《石头田》，跟故事里的稻子一样。我知道我必须把自己所有后路全部斩断，若非被逼绝境，谁愿意拼尽全力，去与一块寸草不生的大地死磕？

故事中，父亲三次犁地，三次犁都断了；稻子把锄头换成铁锹，把铁锹换成凿子，把凿子换成借来的镐，全部碎裂，无一幸免。这一次次的尝试，总有村民围观八卦，却从未有人伸出援手。为什么这个村子从来都没有一股集合的力量？为什么这些被压迫者之间会如此冷漠？这是这个社会的症结。人们很容易被奴役，因为这个社会已经没有社群（community）了，只有孤岛。地主掌握着这个村庄的经济，一切都以GDP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商人当总统。每个人都低着头，耕自己的地，不关心自己的存在和他人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只在乎丰收的季节自己的地能不能出一份好成绩。他们可以躲在屏幕后面肆意吐槽，窥探传播他人的隐私，而无须承担任何责任。

我们的孩子正在进入这样的文化，一切都是以成绩为主。同学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是比排名。它强调的是“耕你自己的地”，你的地考多少分决定着你的未来。儿童完全的个人生活是没有的，完全的集体生活也是没有的。我和你的关系就是竞争关系。成绩不好，换句话说，经济不好。你种不出地，交不起租，你的人性都会被否定。所以才会产生家里的顶梁柱被拉走，充当奴隶。奴隶就是泯灭人性的，交不起租，那就交出你的身体。一切都是市场，一切都可以买卖。

这个故事一直围绕两个词阶级与权力

“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大社会的缩影。刘地主把去‘当兵’的人们卖给了奴隶主，相当于社会上一些人欺骗了别人，侵犯了别人的权利与利益。奉承地主的门客令我想到了社会上的一些无知女性和一些为了生存放弃善良、爱慕虚荣的人。”

——尹智恩（11岁半）

“这个故事一直围绕两个词：阶级与权力。每个人应有的权力是什么？是什么导致了强杖下的暗流？又是什么让阶级间的矛盾前所未有地激化，又只在暗流下涌动？权力和阶级很微妙，它能保持社会的稳定，保证它的运转，但如果它落到不正当的人手中，会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权力阶级看似无法逾越，石头中究竟蕴含什么力量让稻子能去打破这一切？那些被扭曲的真相，需要被看见。”

——刘一纬（12岁）

“稻子的妈妈受到了重重打击，一会儿丈夫走了，一会儿眼瞎了，一会儿稻子出事了，一会儿有人来催租了，要是我的话，我早就崩溃了，但是她还能坚持工作。”

——那添（10岁）

坚持，不放弃，是这群8-12岁的孩子阅读到的最强烈的符号。故事中的稻子，和他们年龄相仿，为了寻求公平，只身前往地主家，却被打得遍体鳞伤。稻子没有沦为任何人的工具，他不断地变换工具，他利用工具。那块连父亲都放弃的石头田，那块全村人笑话的石头田，稻子迎难而上，死磕到底。没有人期待儿童能解决问题，没有人相信年轻人脑子里的白日梦。

所以稻子敢去干这些事大人就不敢去干

“大人们经历过很多事情，所以比较成熟。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否定的心态去看待石头田，所以他们不会去那么做。但孩子比较天真，更冲动一些，所以他们就很可能做一些大人不会去做的事情，更会去尝试一些事情。”

——葛子涵（11岁半）

“小孩子他付出了很多，他劳动了，但是他没感觉什么，他就是想给所有人付出劳动；但是大人就会觉得，我做了这个事，别人就必须得夸奖我；一旦我在别的地方展现，别人就必须认为我很优秀。”

——徐至柔（8岁半）

“大人可能以前小时候也去做过，应该也是失败了，所以以后就知道不能再去干了。比如说现在要拴一只小象，用一根铁链拴住它，这样它就会很容易放弃挣扎。等它长大了，用绳子拴住它，它也不太可能会挣扎。所以在大人身上，这种原理起到了效应。所以稻子敢去干这些事，大人就不敢去干。”

——张含真（10岁半）

刘地主被带走了，干涸的土地第一次冒出了水。稻子却收拾行囊，走向远方。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一直想不明白，一切都变好了，为什么稻子还要离开？这时，我感受到了教育戏剧的优势，我并不是知识的权威，无需提供任何标准答案，我只需要把问题用儿童能够理解的方式抛出来，然后认真聆听属于他们的声音。

他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在这些不好的东西里生活了

“这个地虽然肥沃了，但是这个村庄给他留下了特别不好的印象，就觉得老王、老白，这些‘邪恶势力’还是存在，他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在这些不好的东西里生活了。”

——尹智恩（11岁半）

“我的想法正好背道而驰，我觉得他走不是为了去避开那些‘邪恶势力’，我觉得他正是为了去找它呢！刘地主死了，但其实真正的恶势力是那些奴隶主，和那些让这个制度存在下来的人。他现在有这个神奇的能力，等他成长到一定程度，他想把那个罪人给找出来。此外，我想补充一点，他已经不再和那些农民一个境界了，他要去找一些更高的东西，能让他有更往外发展的东西，所以他才走的。”

——刘一纬（12岁）

作为少年剧场的导演，我感觉自己很幸运，永远能从这群少年身上汲取醍醐灌顶的灵感。刘地主可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每天在山顶上看着山脚下的猴子打架。但孩子不容易被支配，他们所有意愿皆由自己发起。他们无法被操纵，他们极致地单纯。母亲瞎了，自己被地主打了，空间被挤没了，稻子需要用自己的双手——凿开空间！从锄头到铁锹到凿子，他一点点接近土地，一点点接近真相。当绝大多数人只是活在处境，稻子面对处境。这是少年的力量，这是单纯的力量，这是打破惯性，击碎现实的力量。

石头田是公正的实验场，裁判场。我把三年前抛弃的那块地，捡了回来。